作者：王小平 | 评论(0) | 标签:时事观点
身为一个普通的中国老百姓,我已经过了不算短的半辈子了,可是很多事情却还没有看懂,很多道理也还没想通,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失败.就像爱情一样,当我们碰到的时候,总是太年轻,于是匆匆错过,而当我们老了,懂了,可是她却杳无音信,再也不回头了.人世间事,率皆不出此俗套,知其不再而力挽之,可谓徒劳.知其徒劳而偏又不能看破放下自在,可谓双重的徒劳.这让我们在余生剩下的日子里,总是过得有点小别扭.
不过设身处地的试想一下,就算世上有后悔药,忘情水,神灯,摩菲斯特,生死簿,不死药,穿越,逍遥神功或者时间机器,就算我们的人生从头来过,拥有20岁的身体和容颜,60岁的阅历和智慧,焉知这不是另一种更让人痛苦到想尽速逃离的处境呢?然而,想要超越平凡的自己,超越这个庸常的世界,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断断续续做了一辈子的梦,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还是醒不过来.
当然,我们评价一件事情,一个人物,一段历史,尤其是试着给自己来个未盖棺而论定的时候,----这种自恋也常让我们忍不住去GOOGLE自己的名字----通常所得到的结论都是相对的,充满了无法解释也无从修正的偏见.所以古人向来有难得糊涂,知足常乐的处世哲学.做一个犬儒虽然名气不太好听,但未必不能得到一种真正的洒脱,至少也可以全真保身,无拘无束.人生最好玩同时也最可恶的地方就是,在想象里面它有无限的可能性,而现实却从来只有一种,而且是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一种.于是人总是在患得患失之中,自陷于忧患而不自知.正如我时而达观,时而悲伤,时而用理性的放大镜东张西望,时而又在艺术家们的哈哈镜里苦心寻找真正的自己,虽然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所谓真实.
既然提到了如此矛盾的心境,这让我想起来,鲁迅先生过了大半辈子的时候,也曾自喻为野草,期待着地火能焚尽这地上的一切,连同他自己.为此他呐喊过,可是哀其不幸者继续不幸,怒其不争者从来不争,这使他终于还是伤逝,彷徨,最后归于冬天里枣树的寂寞,和被抛弃的后羿和娜拉两口子相对叹息,默默无语,对影成三人.虽然他老人家被裹着"民族魂"给埋到地下去几十年了,中国人的命,依然不见有什么起色,在一种宿命似的相对论里兜兜转转.有时侯很贱,有时侯却很贵:当人家买你的命时,你的命很贱,当你买自己的命时,你的命却很贵!
这里面当然有个说头,从前一点来看,就是河南省刚刚死里逃生,用11年换了65万的赵作海.从后一点看,就是现在吵得正热闹的湖南省湘雅二医院,利润达1300%的治疗癌症的中成药芦笋片暴利事件.我们身边可能不会有哪个老冤家莫名其妙失踪,然后又莫名其妙多了具无名尸体,然后自己就被莫名其妙的套上杀人犯的牌子这样奇异的事情接连发生,或者说,此事概率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说句不好听的,活在当今的中国大陆,吃的,喝的,穿的,住的,用的,呼吸的......却时时刻刻有碰到癌症的可能性,不是自己倒霉就是身边人不幸,所以我打算从后一点说起,先讨论这个药价问题.
其实通过卫生局所有的采购公司来对下属医院进行统一招标采购,本来已经是国内医药行业的常态.卫生管理部门以抑制药价,透明管理为借口,事实上垄断了药品和医疗器械的流通渠道,所谓的网上采购不过是公权力借以寻租的方便工具.从各地惨无人道,牵涉数十上百万人的问题疫苗事件,到如今被曝光的癌症药暴利,我们可以看到都有同一个幽灵在背后徘徊,这就是权力的私有私用私分,而通过卫生行业的这个子系统的标本,又可以清楚折射出整个大环境和体制上的权力私有私用私分的死结.
由于医疗行业的复杂性,这里姑且点到即止,余下的各位可以结合自己看病买药报销的切身体会来发挥.倒是近日由最高检、公安部发布的《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二)》里，新出了条司法解释,说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达到5000元将被立案追诉",很是引起网上的关注.对于卫生和教育等所谓公用事业单位里吃编制饭的人,其身份定位本来就是个莫比乌斯环,谁也理不清,现在出来了这个司法解释,倒是让人面对半强制性收刮红包和按开药数拿医药公司的计件工资的医生们,心里多了点由不断推陈出新的法律条文鼓起来的底气.可是既然医院本身的定位就一团乱麻,打着公立的牌子,牟的却是私人和部门之利,也就是说权力市场化,同时又把最多最好的医疗资源都留给党内高级干部,恐怕这个条文也就是一纸具文,买不起的药依然买不起,-----何况这芦笋片在中国害人不浅的药监和审批制度下,有没有效还得两说-----而等死的依然还得等死.
人生既不外生老病死四字,我们说完了花自己再多血汗钱也逃不了的病和死,且回头来看生和老.也就是当别人来买你的命时,这条命到底值多少钱.
向来在中国人的生死观里面,好死不如赖活,活着就是一切.就算被莫名其妙关在监狱里,也可以精打细算的想着自己省了多少衣食住行的费用,连带着对无偿提供服务的政府也感到惭愧起来.所以就算是没有任何报酬而又极其艰苦的劳动改造,往往狱中人也要争先恐后的去做.一是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是争取给管教好印象,以便有减刑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可惜,莫名其妙被人关起来的,除了令狐冲和赵作海逃出生天,好像简直连一个走运的也没有.就算是令狐冲后来讨了任盈盈大小姐,享其笑傲江湖之乐,其间也曾被黑白道,正邪教一干人等轮番上阵,从任我行,左冷禅到林平之,岳不群,着实被利用被折腾被背叛得不轻.至于赵作海,半夜里糊里糊涂的拿11年换了65万,也未必是件幸事,因为若公义和自由可以任人定价和买卖,这样的人生,原是不值得活的.
我很是希望朋友们不要单为应该赔偿给赵先生11年生命的具体数额纠缠不清,本来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通过一直以来,层出不穷的一系列冤假错案,以及无数绝望而没有任何结果反而越陷越深的上访和群体事件,我们可以清楚看到,不改变司法的附庸和打手性质,不改变公检法的三位一体,不把抱成一团不分你我的权力和背后的独裁者们强行拉开来,或者说,如果我们只是停留在某个个案上,含沙射影的打打没有任何危险的擦边球,说点无关大局的风凉话,那么下一个赵作海就会一个又一个的被这条恐怖的流水线制造出来-----他可能是你,是我,是你我的家人朋友,是我们每一个人.
到时候如果没有老赵这样万中无一的狗屎运,没有这样偶然的真相大白,又有谁知道我们的不幸,谁来替我们说话,谁来为我们昭雪?谁去纠正和制裁这个僵化冷酷的体制,和那些躲在体制后面为所欲为的人呢?
我们的司法体系,本就和四面佛一样,公检法司一体多面,长着好几张脸:,一张是对待上级的,殷勤讨好,揣摩上意.时为走狗,时为打手.一张是对待自己人的,亲切友好,大度包容,当然也要凭条子,招呼和关系分等级,一旦有事则互相包庇,共同进退.一张是对待有钱人的,趾高气扬,钱权交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由于多数有钱人底子都是不太干净,或者为了自保,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沆瀣一气.一张是对付体制外无权无势的小民的,冷漠无情,生杀予夺,栽赃陷害,随心所欲......
我们在11年前此案的立案和破案,审案过程中,看到的是第四张脸,所谓枉法.而本案在过去了漫长的十一年,直到今天被意外揭穿之后,我们看到的则是第二张脸,所谓护法.此外还有更多脸皮,希望各位走运,永远也不要亲眼经受和见到.可是,只要你是中国人,就免不了怀璧/地/房/金...其罪,就免不了被殃及池鱼,就免不了遭遇无妄之灾,谁会有这么好运,一辈子不被它找到呢?
此外,有心人会发现这两条新闻和其他所有真正的新闻一样,都是从网络上震荡开来的,然后如同回音壁一样,反射到传统媒体中去,层层激荡之下,这沟绝望的死水总算泛起一点涟漪.有了网络,被强行封闭的岛屿借此连成岛链,伟大的功夫网成了网眼丝袜,让我们看到网眼后面的血肉与诱惑.它更让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彼此,也就找到了自己.从此上访的人再不孤单,坐牢的人也不再恐惧,因为有一封又一封的,有形和无形的明信片,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
可是这个国家里,原来自由也是一种罪.所以你可以看到,北京真的很友好,因为它一直在欢迎你......之外的另一种人.在对全国各地的地市和县级公安局长,县长,纪委书记......进行一轮轮的进京维稳轮训之后,国家信访局也准备花两年时间把全国地级市和重点县的信访局长都轮训一遍.今年的指标是600名，分5至6批进行.对来自基层的信访局长将培训什么？新闻的大标题就告诉我们："中国今年培训600信访局长，重点学习与媒体打交道"
确切的说,应该是学习与异地和网络媒体打交道.
当然,异地媒体也好,网络门户也罢,自然都是党的媒体,大家都是自己人.潜规则如水就下,只要肯钻,总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后门可以走的.只要关系和钱到位,胡萝卜送得及时,再买一送一的附送威胁恐吓,自然还是可以息事宁人的.就算本地丑闻被不懂事或不怕事或有对台撑腰的媒体曝光,也还有整个官场的保护伞来善后,因为大家都不干净,彼此勾连,伤其一指,等于动其全身.于是坚持原则,追根究底的律师,记者,乃至某些有操守的媒体自身,就经常被整肃,停职,开除,停刊,直到最无耻的司法勾陷,已是屡见不鲜.
公权私有私用,并且地方化,家族化,小圈子小集团化,所造成的整体性制度性恶果,实在已经到了触目惊心,不堪设想的程度.上面提到的几条新闻,只是其中九牛一毛,而且是因为当地内部权力斗争,胜利者有意让你看见的那根毛.否则就如福建三友,当局自然有办法有手段让你这个发帖者或发评论者从知道分子变成知罪分子.正常情况下,当局中人只享有制度和关系的保护,绝无司法的追究和媒体的曝光.他们如同制定规则又玩弄规则的庄家,干的是坐地收钱分赃,有赚无赔的大买卖.制度的滞力与惰性,以及劣币驱逐良币和派系牵制,整体堕落之下,除了偶尔喊喊口号自欺欺人,已没有任何自觉自救的可能性了.
关于网络,当然还有很多欲语还休的事情和感慨.比如去年底还有另一个十一年,就颇值得我们戒惧一番,而高层利用网络互相倒台爆料的事也很可以拿来津津乐道.就算从小处着眼,我们也可以看到,原先备受社会关注的广西南宁网瘾少年被打死案又有了新进展.据报道,日前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查明,被告人黄业建、郭智才、韦高健、黎群来4人在任广西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教官期间,于2009年8月1日14-23时的九个小时里，分别持木板、竹条等工具或用拳脚对不服从管理的学员邓森山进行体罚、殴打.8月2日3时，16岁的邓森山身体出现严重状况，经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日前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因犯故意伤害罪，黄业建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郭智才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韦高健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 年；黎群来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刑2年。
我们姑且不论导致无辜者被暴力群殴致死的此案,其本身在适用法律及量刑上,是否有值得商榷之处.如果能跳出来看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会发现虽然对案件当事人判了最高10年刑,可是整个官方和社会却没有对"网瘾"这种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说法给予及时纠正,更没有对依靠所谓青少年"网瘾"来牟利的整个拯救训练营产业提出声讨和遏制.恰恰相反,在邓森山生前死后,在"很黄很暴力"的虚假控诉声中,在大学生举报数千黄色网站,当局驱逐GOOGLE,逼迫雅虎为虎作伥,强制推行实名制的大局势下,对网络一贯以来的妖魔化不但没有任何改变,反而更是步步为营,变本加厉.
为什么?除了这个靠愚昧和欺骗支撑起来的产业,其中所蕴涵的巨大的经济利益养肥了部分官商,还因为这个关于"网瘾"的虚构的医学病症,正是政府部门需要的:当他们想把整个网络变成自己的私牢和猪圈的时候,就要用保护青少年,清除"网瘾"的名义来搞信息封锁和思想扫荡.这种通过划分敌我黑白,树立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公共之敌的统战思维,其实还是和阶级斗争时期的政治运动是一脉相承的.------毛早就有"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应付敌人"这类的心得.以各种方式,鼓动民间恐惧和仇恨,发动一部分人斗另一部分人的窝里斗,以便浑水摸鱼,坐收渔利,谋其一己私利,坐其铁桶江山,这样的戏法变来变去,却始终万变不离其宗.
活着,是自古以来多数中国人最基本最卑微的要求,如今对许多人来说,却已经是奢望.更不用说像一个真正的现代人那样,健康的,富足的,有尊严的,免于恐惧的生活着,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之上,蓝天之下------从某一天开始,这已经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活在这样的中国,连像魏晋名士那样说点风凉话,或像先秦那样找根谤木也不可得,因为西方高科技的为虎作伥,现代型的权力组织,无孔不入的告密监控,可以让任何腹诽和怪话都现形,可以让阮籍那样装精神病的和根本没精神病的人都直接进精神病院,更不用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让你直接进监狱了.对此河蟹,真有一蟹不如一蟹的感慨.
于是,在可预见的不远的将来,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美好的场景:体制内的都乖乖的排排坐,分果果,体制外的则只有围观,欣赏,赞叹的资格.不管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谁不听话就大棒伺候.如此杀一儆百,自然鸦雀无声,连道路以目也是多余,每个人见到同类只有惊慌和怀疑,和谐社会于是降临中国.
你有没有喘不过气来?你感觉到窒息了吗?
一个赵作海,一瓶芦笋片,从身体到心灵,从健康到自由,在看似毫无关系的两者之间,我恍然看到一条极度纠缠,灰暗,丑陋的藤牵引于其间.它无所不在,四处蔓延攀爬.它让红墙绿瓦成了断壁残垣,使参天古树化为阴湿朽木.在它统治的世界里,站立的轰然倒下,倒下的悄然死去.而不管是人还是药,都是这丛荆棘上开出的艳丽花朵,如同来自远古的优昙钵罗,幻化出一个奇异的乌托邦.其中一枝涂满了生命的鲜血,另一枝却惨白的刺眼,他们看起来就像红玫瑰与白玫瑰.------可是相爱的人从来不去采摘,因为这条死藤上开出来的花,没有芬芳,也永远不会凋零.
而你和我,都在这条虬劲斑驳的死藤上蜿蜒匍匐着.就像秋天的蛇,一边做着懒散的梦,一边进入漫长冬眠.直到我们也在睡梦中蜕皮,僵硬,死去,被泥土吞噬,化为腐朽,于是变成另一条藤,开成另一朵红玫瑰与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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